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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春节,出门走亲戚的郑州市民。不过不少年轻人已趋向“断亲”。(人民视觉/图)
这位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副教授,同时也是城市科学研究院执行院长,长期关注城市青年问题。他将“断亲”定义为懒于、疏于、不屑于同二代以内的亲戚互动和交往的?种现象,简单讲就是基本不走亲戚,而不是?种正式声明的断绝亲戚关系。
2022年底,胡小武发表了一篇研究论文《青年“断亲”:何以发生?何去何从?》。他通过调研发现,年龄越小,与亲戚联系越少,尤其是“90后”和“00后”群体,断亲已成为一种社会常态。而随着网络和城市化发展,这个趋势仍在加强。
胡小武:从概念上的接触应该是在2021年的7、8月份,但是我自己看到这一个概念之后,依照我们做社会学研究的通常方法,就是对自己的个人经验史、生活史做了一些梳理。
我是75后,江西人,从江西的小地方到了南京这样的大城市,离故乡千里之外。二十多年过去,我都面临着疏于和老家亲戚交往的行为。我有一个妹妹在浙江,妹妹的孩子跟我的孩子算是特别亲的二代亲,但是两个孩子一年到头最多见一次面。如果大家暑假有空,就见两次。这种跨时空的距离感,也就是中国城市化带来的开放和流动的宏观结构,最终产生了一种中国社会结构的变迁。
我还咨询了我指导的研究生、本科生,在身边做了上百个案例的随机访谈,总体上都符合断亲现象的行为。在这样的基础上,做了一个研究性的思考。
胡小武:应该说是一种变迁中的现象。从1978年改革开放到现在,中国基本上保持了平均每年1%的城镇化增长率,城市化率从18%到今天的65.22%。这种城市化率,真正的结构性特征是,绝大多数人口都远离故土,脱离故乡。脱离故乡是一种空间结构上的流动,春节就是全世界最大的人口迁徙的时间节点。我想说明,中国城镇化史无前例的增长,事实上造成了大量的新中国社会结果。
所以从人口空间上的巨大变迁,再到经济上的家庭自主性,使得我们维系传统亲缘关系的根本土壤发生明显的变化,最终形成了一个典型意义上的拉力,把我们从传统的契约关系当中,拉到了当下的短期的结构当中。
南方周末:论文提及,互联网世代的青年生活方式更加个人化,这也是原因之一。
胡小武:00后是互联网元时代的一代,就是人们从一开始就可以一个人过日子,不需要太多的社会交往,也能过怡然自得的生活。
胡小武:我在文章中也写过,但是没把它当做重点。负面体验在已有的变迁当中形成一股推力,把我们推向了一种断亲的行为状态当中。前面都是各种拉力拉出来,这里还有一种负面体验把你推出去,所以“一推多拉”就变成了典型意义上的中国式青年人断亲的结果。
胡小武:因为中国的文化中,有一种基于血缘和地缘的,所谓不够尊重个人隐私权的习惯。你回老家,他会问你在哪里上班,一个月赚多少钱,在国外是不有几率发生问你赚多少钱的事,因为这是个人隐私。还会问你有没有结婚,谈不谈女朋友。
比如说你在外面混得还不错,他就说你要帮我一个什么忙。这是中国式的关系社会中,家族关系最重要的原理。所以一个人会碰到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,这就是中国式文化导致的日常交往方式的差异性——没有边界感。
在这样的传统社会当中,在大城市工作的人,回到故乡会有一种不适应感,就像“故乡已是异乡”。
我们经常讲浙商、闽商、粤商,和全国另外的地方的商会、商人显得有一点不一样。因为在晚清以来,浙江、福建、广东等地很多人都是下南洋,全世界各地都有同乡。这样一种远离故土的心态,会使得这个地区的人可能更容易有故土情结和乡缘情结,这种故土情结和乡缘情结实际上就是血缘情结。
胡小武:这又是广东最有差别的一点。因为中国改革开放最前沿就是粤港澳地区,湾区再远开车也就是两三个小时。所以特殊性就在于,没有太多时空距离带来的分散感和距离感。
在广州也有江西的、湖北的、四川的人,这是叫外来人口,对他们来说,就是千里之外了,距离会产生一种情感上的疏离。
胡小武:走亲戚,最多以省为单位来划分,不能以南北方来划分。比如说山东人、河北人也喜欢走亲戚,我也看到内蒙那一带的人少走亲戚,因为地域辽阔。南方相对来说人口密度高一点,我也了解过,像贵州走亲戚的少一点,因为也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。
南方周末:你觉得需要担心负面影响吗?会不会导致社会人情方面进一步冷漠化和疏离化,从而不利于社会发展?
胡小武:德国著名的社会学家齐美尔写过大都市精神的文章,就是大都市本身特质是孤独、冷漠和匿名化,所以这种孤独和冷漠是城市化带来的一种客观结果。
比如说回到老家,绝大多数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,有那么多邻里朋友。在大城市,你坐地铁、公交,或者上下楼梯和电梯,你跟谁也打不了招呼,这里不是老家的街道社区,不存在所谓的邻里社区的熟悉感。
青年断亲不是社会问题,也不代表着社会进步,只能说它是社会进化的一个结果,不会给中国社会持续健康发展带来任何负面影响。
南方周末:你还提过,成为父母后会带来亲缘唤醒。是不是能够理解为,最终都会唤起亲缘的话,就无需担忧断亲行为?
胡小武:略有差异,我思考亲缘唤醒或者亲缘复苏的可能性,是因为我的文章聚焦在未婚年轻一代,包括从小学、初中、高中、大学乃至工作之后的没有结婚的青年群体。也就是说,我在判断这样的青年会有个体或者群体改变的可能性。当青年结婚生子时,这时就会有血脉传承,也就回到血缘构成亲缘的基础。
胡小武:我觉得不需要刻意地做什么。因为我提到很多客观原因,都是一种社会生活的结果,客观的社会规定。你要去改变它,或者以个体的方式去调整或解构,事实上是没有必要的,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。就像刚刚我说的,人最终会有亲缘唤醒的可能性,断亲又不是社会问题,对人也无害,没有必要刻意去改变。从这种相对断绝的社会生活体系当中,血缘没办法摆脱,也无法割裂,当哪一天你觉得它对你意义重大,你自然会自己改变,所以我觉得不需要担心。